乐视网(300104)收购乐视影业的预案终于公布。5月6日晚,乐视网公告,拟以41.37元/股向乐视影业股东发行1.65亿股,支付现金29.79亿元,合计作价98亿元,收购乐视影业100%股权。 公告中出现了大量明星身影,对应的是他们新增的“身家”——张艺谋1.41亿元,郭敬明5855.5万元,孙红雷2809.66万元,孙俪工作室2809.66万元,冯绍峰1405.32万元,黄晓明702.66万元,李小璐702.66万元。 公告披露,乐视影业2014年和2015年的营业收入分别为7.6亿和11.4亿,净利润分别为0.6亿和1.3亿。公告称:“根据《发行股份及支付现金购买资产协议》,补偿义务人乐视控股、张昭、吉晓庆、乐普影天、乐正荣通承诺:2016年度、2017年度和2018年度,乐视影业归属于母公司股东的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的净利润,分别不低于5.2亿元、7.3亿元和10.4亿元。” 乐视影业2016年的片单中,李仁港的《盗墓笔记》、郭敬明的《爵迹》以及张艺谋的《长城》都有可能挑战《美人鱼》创造的票房记录。 以下是“商业人物”稍早前对乐视控股影视互联事业群总裁张昭先生进行的专访。我们努力为读者展示一个更真实和丰富的张昭。 当爱迪生发明电影放映机的时候,他并未意识到他开创了一个新纪元。他只是发明了一种“为眼睛服务的器械,正如留声机是为耳朵服务的器械一样”。 “托马斯·爱迪生常常把自己许多发明分为两类。一类是工业性的,与动力有关,如发电机、电灯、电池等;一类是娱乐性的,这类发明是个人爱好的结果。”(索贝尔·西西利亚《企业家》) 一些有远见卓识的企业家意识到了电影的未来和想象力,他们进入了这个行当,构建了很多个娱乐帝国。他们依靠人们对“欢乐”的刚性需求盈利,享有荣誉、赢得赞扬,并且建立了人与想象之间的关联。 人们正在重新认识到“食色性也”的本质,意识到追求“好吃”与“好玩”是人类的本性。娱乐业正是基于人类本性之上的产业。它从来不是风口,因为它就是风。中国娱乐业正在崛起。 中国电影票房超越北美指日可待。生态型的公司和体验型的公司正在各自的道路上奔跑。人们开始逐风前行。越来越多的人、资本和目光聚集到了娱乐业,越来越多的并购、IP出现。一派火热景象,就如同农村丰年里的打谷场。 撤退 乐视影业CEO张昭在被任命为乐视控股影视互联事业群总裁后,决定进行一场撤退。 这是他的第四次撤退。 在经过了一连串的转变后,张昭先是从一位导演变成职业经理人,然后又变成了老板。他的心态和判断都已发生了转折。 1991年张昭赴美留学。拿到了电影制作硕士学位(MFA)之后,他拍了一些小电影作品,拿过几个奖。这些奖项给他提供了一张美国绿卡,却无法解决他的悲情。那是那一代中国电影人的悲情—— 1995年,张昭在纽约一个很小的艺术影院看《霸王别姬》,全场没几个观众。他看完电影,走出影院,感慨万千,一方面被张国荣的那句“不疯魔不成活”打动,“另外一方面,又被陈凯歌的情怀打动。”他流泪了。 “我这辈子没流过几次泪。”张昭说。使张昭落泪的,不只是感动,还有被轻忽的哀伤与不甘。尽管《霸王别姬》号称曾在美国79家艺术影院同时放映,“于1994年初创下522万美元的高票房,并且一直保持着中国内地文艺片在美国的最高票房纪录,这也标志着中国电影在美国达到了一个高潮。”但张昭在那一天晚上,走出纽约那家小电影院的时候,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哀伤。 “我为中国电影在全球市场的微不足道而难受。这是中国电影唯一一次获得金棕榈奖,但是电影院里却是那样空空荡荡。那个情景对我冲击很大,中国电影太弱了,在全球商业电影市场没有话语权,这么好的电影,只是人家餐桌上的一个小碟而已。” 那种巨大的撞击,让张昭痛心。他决定撤退,从美国撤退回中国。那是他的第一次撤退。 “第一次撤退时,我已经一只脚踏入好莱坞。那时候李安已经很成功了,大家觉得做一个成功的华人导演是很棒的一件事。我选择了从电影高度发达的美国撤回到电影的贫瘠之地。” 有时候张昭会想起他所亲历的1990年代。1994年11月,哈里森·福特主演的《亡命天涯》在中国上映。那是中国引进的第一步好莱坞“大片”。“我有时候也挺感慨,我们在1990年代中期的时候,好莱坞在中国如雷贯耳;今天好莱坞怎么样?” “那个时候中国电影产业太惨,你拍个电影几十万票房、一百万票房就不得了。没有商业市场,一批开始做电影的商业公司纷纷倒掉了。那时候万科影视做了一个电影叫《兰陵王》,亏了,公司就倒了,王石就把多元化给砍了;还有一个大洋影业,当年拍过几部特别赚钱的电影,《疯狂的诱惑》、《疯狂的代价》……周晓文拍了一部《秦颂》,姜文、葛优、许晴主演,亏了,大洋就倒了……” 张昭说他“在冥冥当中寻找一种归宿”。他回来的时候,三十多岁。那是个非常苦闷的年代,电影市场没票房,没市场体系。第六代导演处于压抑当中,无法构建自己的影像世界,也无法遵从内心的召唤,拍自己喜欢的作品。当抱负无法施展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用酒精和毒品摧毁自己。 张昭在上影集团(SFG)落脚,继续他的导演生涯。他先后导演了中美合拍影片《太空劫持》(Spacenapped)、中美合拍电视剧《情感签证》(Love Visa)等作品。作为导演,他过足了瘾。作为电影人,他却依旧生活在苦闷中。他跟那些第六代导演一样,在寻找出路,寻找未来的些许光亮。 他决定进行第二次撤退,放弃导演生涯,开始为中国电影市场寻找突破。他先是加盟了视点传播,然后又加盟了光线传媒。2006年,归国十年的张昭和王长田一起创立了光线影业,至2010年,光线影业出品并发行了二十余部商业电影,创造了令中国电影业为之侧目的“光线速度”。 第二次撤退,最令张昭刻骨铭心。他专门写了一篇短文,叫《撤退》,“现在还留着”,以纪念自己最大、最勇敢的放弃。 2010年底,在昆仑饭店的岩酒吧,张昭遇到了贾跃亭。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当时,贾跃亭创立的乐视网刚刚上市,虽然是“中国A股唯一上市的视频公司”,但市值只有40来亿,是A股市场的“小矮人”;张昭那时候是光线影业的联合创始人、总裁。 几个月后,张昭进行了第三次撤退,他离开了即将上市的“光线传媒”,离开了自己创造的“光线速度”和“地网模式”,决定与贾跃亭一起重新创业。他创建了互联网影视公司乐视影业,用了五年时间,使其成为中国互联网影视产业的领军企业。在他刚创建乐视影业的时候,《好莱坞报道》就已经开始恭维他为“中国电影产业升级的‘文艺复兴式’旗手”了。 2015年12月5日,乐视网发布了《关于筹划重大资产重组停牌的公告》,宣布正式启动“乐视影业”注入事项。“乐视影业”独立IPO的选项封闭了。中国五大民营电影公司中唯一未上市的“乐视影业”告别了独立IPO。 此次收购作价98亿元,但此前已经有人对乐视影业给出了几百亿人民币的估值,以其更工业化的生产模式和更生态化的渠道模式,一旦独立IPO,很有可能成为一个更大的“华谊兄弟”。我曾问过张昭,为什么不再等一下? 张昭说:“乐视整个大生态这几年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我们想通过这次整合,进一步改变电影产业。对我来讲,或者对乐视影业来讲,这是我梦想中的一个结局。” 张昭相信,这对做内容的人而言是一个巨大的产业机会。四年前,他刚起步做乐视影业,想做互联网+影视;今天他已经有机会去做互联网生态+影视。“这个诱惑力巨大,这个诱惑力甚至大过了你给我几百个亿,就是这么一个概念。” 这是张昭的第四次撤退,“从一家要独立上市的电影公司,撤退到整个互联网生态影视产业”。 远方 从1996年回到中国至今,张昭已经在电影产业中前行了二十年。他一直在撤退。他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往后退。 “每一次撤退都让你看得更清楚,往后退才看得清前面是啥。”他说,“一路往前冲,狼在前面。往后退才能看得见你做的事情,才能够有更大的视野,对整个产业做更多事,尽更大的责任。” 二十年来,张昭没想到中国电影产业会发生如此剧烈的变革,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幸运的改变。他曾自问:我每一次撤退的主线是什么? “每一次撤退,扪心自问都是出于同样的理由——我为什么要做电影?像我这样转了好多专业的人,选择是很多的。每一次撤退还是会回到原点,回到选择这个职业、这个行业的初衷。这个理由让你不断往后退,不断往后退;没有这个理由,那你可能一直往前冲,冲到你觉得冲不动就退休了。从个人角度来讲,这个理由很重要。”张昭说。 “可能因为一次次往后退才有了今天。这个产业最前面的就是鲜花和红地毯,冲到前面就是颁奖礼、镁光灯。这是这个行业的外在魅力。但真正的内在魅力是在逐步撤退过程中感受到的影视作为文化产业的用户价值。” 张昭最喜欢听到人说,张昭你还是很年轻啊。“为什么年轻?心态上年轻。”他说,“我们关注中国电影市场观众,他们就是年轻人。这个产业年轻,你把年轻人吸引到电影上来,这个产业才变得年轻;从业者也年轻,观众也年轻,老板也变得心态年轻,就这么一回事。我现在觉得比原来做导演的时候,更具备体察观众、年轻人心态和文化的能力。这是我的四次撤退的个人人生价值。” 撤退让张昭努力看到更远。因为撤退,他获得了更开阔的视野,去思考和构建生态。 “你站哪儿、看哪儿?你是往前走的生态还是往后退的生态?这个很有意思。你要不断往后退。乐视也经历了起起落落,我个人也一样,起起落落。关键你站在哪儿重起。内容公司哗哗地往外冲,从专业市场来讲,真是没那么乐观。” 让张昭对内容公司不乐观的原因是人。电影产业所面临的问题是人才问题,而不是钱和技术问题。在移动互联网时代,一切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而人才问题却是钱所无法单独解决的。 “美国的移民政策很厉害,”张昭说,“你要全球化,你有没有全球化的人才?怎么获取全球化人才?你心胸有多大?你如何跟全球化人才合作?这是一个特别关键的事情。在文化行业你要不跟全球人才合作,就会非常麻烦。这是一个新课题。文化行业主要是人,不是技术。” 张昭认为,文化行业最主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你的东西别人是不是能够理解?你是不是能够打动别人的心?” 相同的观点,“华谊兄弟”董事长王中军也表达过。他说:“娱乐公司是人的产业,不是靠机器,不是技术性公司。” 现在是中国娱乐业最“对”的时间,中国也有最“对”的资本,然而却未必能找到“对”的人。如果好的内容无法获得理解和认同,就不能被认为是“对”的。张昭说:“譬如我们做电影,内容你可以说输送到印度了,产业发展到印度了,可是你在送达这些内容到印度消费者的时候,印度消费者是不是接受?” 张昭目睹了好莱坞在全球摧枯拉朽地摧毁旧势力、建立新标准,他也目睹了好莱坞在中国的影响力每况愈下。 “他们在这儿雇了人,他们也本地化,但这些人是不是了解中国的观众,非常关键。技术都不是问题,到处都有,哪个国家技术不能为我所用?张艺谋拍《长城》,把好莱坞人全雇过来,那个关系不大。你的内容要送达给观众。任何一个国家做全球化,这都是最重要的。” 张昭迷恋内容,但不迷信;就如同他迷恋大数据,却不迷信大数据一样。“大数据当然有作用,但是大数据决定不了片子的票房。”他说。在全球化的时候,本土化显得格外重要。这是一个审美话题,又是一个“亚文化”问题。 “譬如二次元,譬如二次元里的亚文化。二次元里还分好多亚文化,对一次元文化它就是亚文化,2.5次元、三次元,就是二次元的亚文化。二次元里面还有不同的人群。这是非常有意思的很深的事。这个东西这才是真正的功力,洞察人心的功力。你到哪个地方,你都要洞察人心,否则你的东西没意义。” 张艺谋的《长城》让张昭看到了全球化的魔力,而郭敬明的《爵迹》则让张昭看到了“二次元”的爆破。 “全球化能够把好莱坞技术通过拿来主义为这些年轻导演服务,中国年轻导演的制作水准立马上升。今年可以看看郭敬明的《爵迹》,可能是二次元电影产业史诗。这是一步登天。他掌握了技术,一下子就让这个电影脱离了整个传统电影制作。” “你要往后退。你不能自己去做。你做出来的东西肯定年轻人不爱看。我们要退到提供支持,不断提供支持。撤退,你从自己做一件事,退到为一代人服务。我在支持了好几代,帮助他们去做,让他们贴近他们的观众。至于我要退到哪儿?自然是退到离观众最近的地方,让年轻人的东西能送达他们的观众的地方。这是我和乐视影业在这次注入时所采取的唯一姿态。” 未来 “乐视影业”已经注入进了“乐视网”,“乐视网”复牌在即。张昭已经从乐视影业CEO的岗位履新为乐视控股影视互联事业群总裁。 “新的工作,新的职位,影视互联,其实通过影视这个介质来联通人和人。不是互联影视,而是影视互联,影视就是文本,就是媒介。” 对于张昭来说,这是一桩更惊心动魄的撤退。他希望成为一个“供给侧改革者”:“乐视供给侧改革,连接终端内容,这是最大的改革。”除此之外,张昭还应用了“场景”,试图为不同场景下的,客厅、卧室、书房、路途……中的用户提供不同的影像。 当乐视影业注入“乐视网”之后,张昭要面对前所未有的压力,除了业务本身,他还得承担资本市场对于业绩的重压。这是他撤无可撤、退无可退的负担,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作为“老板”的宿命。 只要还在乐视的任上,即使遇到一个让他超级着迷的题材,张昭也不会重执导筒。他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扭曲,而只是角色进行了转换。“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现在还是推出一个又一个故事,只不过我的角色是老板。” “时间够用,这个题材又令你着迷,你想不想再去拍一个出来?” “退休以后吧。” 那个时刻,或许张昭所面对的是人生中最后一次撤退。那个时刻,或许他可以用“有一种胜利叫撤退”来抚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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